纪念我的爷爷


今天是我与爷爷阴阳相隔的第二个清明节,自己离开家乡久了,每逢清明,像很多客居在这个城市的人一样,找到一个十字路口朝着家乡的方向,遥祭离世的亲人。人们常说,亲人们如果不在这个世界,他在另个世界最大的担心是这里的人儿把他快速忘了,想到这两年梦中萦绕的爷爷音容笑貌宛在,这样的日子自己却不能亲到爷爷墓前祭扫,就以此文祭奠我亲爱的爷爷吧,他应该能看到的,应该能的

爷爷年龄大了,90多岁,越来越担心爷爷离我远去的那一天会出现,虽然心里有预期,但接到他离世消息的时刻还是这么突然,没有任何心理防备.

自己从牙牙学语到有记忆留存之时,就觉得是和爷奶生活在一起的,上学后到高中毕业的这许多时光,爸妈常年在外,自己后面又辗转在二叔姥姥姑姑家呆过,被亲人们一路照顾着,不过中间一有假期机会就能回到爷奶身边,喜爱那碧蓝天空下乡间小路的微风拂面稻浪翻滚,还喜爱那凉凉夜色中仰望楼顶的天街如水繁星似锦,当然,更喜欢的是那住在小白楼里和颜悦色春风满面的爷奶。


年幼时,对爷爷的印象,不像现在这般觉得他那么慈爱,小时候解读到更多的反倒是爷爷对我的严厉:

一是有不少好东西会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挣取。比如,我喜欢吃中秋节的月饼,爷爷会告诉我,你自己要在节前田地里多捡稻子穗,然后拿捡来的稻子来交换。临到中秋节,我老是担心自己的稻子穗还不够多,心里一直惴惴的,不过好吃的月饼终于还是如期而至了,吃着自己劳动换来的老月饼,连下嘴都要小心翼翼,一口一口的,那个酥皮层层馅料足足的独特味道,至今仍记忆犹新。
再者,就是爷爷对我自己生活用度的把关很是严格。那时,学校里收学杂费不像现在,直接微信上发个消息给孩子的父母,直接钱就过来了,那个年代,学校要收杂费,都是要孩子传达给家长,然后由家长把钱交给孩子带回校园的。那个年代的杂费确实也比较多,随便立个名目,就能让孩子问家长要交钱,家长碰到这个情况无法辨别是真杂费还是自己的孩子巧立名目混零花钱时,就会刨根问底,爷爷自然也不例外,一问爷爷要学杂费,爷爷就会问我学杂费用途的来龙去脉,自己嘴笨,说不清楚时,爷爷就会寒着脸说再等等,我就知道自己被拒绝了,等到后面等不到给钱被学校逼问,我又不得不再问爷爷要,似乎总是到最后时刻才能把钱交上去。所以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跟长辈要求什么东西,也许是因为被拒绝的次数太多有了心里阴影,所以那怕是自己的合理范围内需求,都要思考再三才能说出口.

爷爷虽然学历不高,却是他那个年代村子上为数不多的识字读书人,读书人也许会比一般人拥有更多的爱好和乐趣,比如说爷爷喜欢养花,所以院子里常常月季、牵牛花、栀子花、桂花等等常年飘香馥郁芬芳;喜欢看新闻,所以每天总能听到新闻联播的准点报时,新闻中播报的国家大事我看起来似乎事不关己他却能了然于胸;喜欢写字,老家新年时大门上糊的对联也可以心血来潮一挥而就; 喜欢喝酒,中午吃饭自己来一杯,我上初中后,爷爷就允许我和他及奶奶对酌几小杯了,所以自己酒量从初中开始渐涨,至今仍保留有餐间小酌的习惯……

在爷爷众多爱好中,有一个我相信应该他的最最爱了---钓鱼。在我开始有记忆之初,村庄子周围几公里以内凡我能叫得出名字的沟塘湖堰,都不乏他钓鱼的足迹,春夏秋季节之中,凡是适宜钓鱼的天气,我也没见他缺席过. 爷爷钓鱼喜欢带上我一起,我也便学会了钓鱼,于是我和爷爷单独在一起相处的很多记忆不是在钓鱼就是在钓鱼的路上了,每次钓鱼也是我幼年时觉得很幸福的时光。爷爷钓鱼喜欢用新鲜的活蚯蚓,幼年的我,是爷奶做农活的小帮手,不过爷爷每次钓鱼前挖鱼饵却不会让我完全代劳。因为爷爷对鱼饵的精致程度是有要求的,他要的是那种一指多长、颜色红润、性情温和、身材丰腴而不肥胖的蚯蚓才能带回去,我那时候却没有精选意识,挖到蚯蚓的品相并不能完全符合他的审美,所以一般都是在旁等爷爷挖出土块,然后帮他翻找蚯蚓,经他点头后才能放到蚯蚓罐里。和爷爷一起钓鱼,通常可以得到一些额外的照顾,有些鱼塘是不对生人或外人开放的,爷爷跟周围庄子的人都会比较熟,那些人见他过来会主动招呼,刷完脸之后我们就能安稳钓鱼了。钓鱼是个和鱼比耐心的过程,有时候一个鱼卧子打下去,没有鱼动嘴,就得换打一个卧子继续钓,有时候看爷爷换了三四个卧子,上钩的只是些小鱼未免会有些气馁,于是自己就提着鱼竿,在旁边开始默念咒语‘小鱼走开,大鱼上钩’,一边闭上眼睛念咒,一边还要时不时踅摸两眼爷爷那边的鱼浮,看到鱼儿上了爷爷的钩,仿佛自己的咒语生了效,心里美滋滋的,如果是条大鱼,爷爷抓住钓上来的鱼,就会冲我喊:老雪,快把网兜子打开~ 轮到我出场了,赶紧丢下自己的鱼竿,去帮爷爷把渔获从水中提起,再把网兜张开大口让他把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一天下来,到黄昏回家的时候,看到渔获装满一兜乱蹦乱跳的大小鱼儿,出水沉甸甸的那一刻,成就感更是爆棚.


后来要上大学了,爷爷知道我以后能和他们见面及陪伴的机会渐少,他们也照顾不到远方的我,临行前,经过大门路子时,他让我再等一下,便从一旁堆着的土坯中,翻了一会,终于找出一块干净些的,用力地掰掉了其中一个角,然后用透明袋子给装起来并塞到了我旅行箱的一角,然后告诉我说“到了东北,那么远,恐怕会水土不服,这是乡土,把这个土捻一点放进喝的水里去,就没事了”。我默默点了点头,道别后就踏上异乡的征途。打小喝井水长大,到了大学校园就全变成带着漂白粉味道的自来水,一开始的确不适应,于是我就想起爷爷送我的那块乡泥,捻了一点放到水杯里,再喝起来感觉土味比较重,还是硬着头皮咽下了,后来倒也保的我没有犯水土不服的毛病。适应了那边的水土后,大学期间,这掊故土还是被我一直保存在衣柜的角落里,看到它就能想到爷爷临行前的关照,毕业后到南方工作,又被我带到了工作的城市,不过几经搬家,中途可能被家人误以为是没有用的泥块给丢掉了,我便再也寻它不到了。

大学之后,能和爷奶见面并一起陪伴的机会就在慢慢变少,我也没有大段时间陪爷爷钓鱼了,那段时间爷爷眼睛的视力也在逐步减弱,看不清鱼浮子,后来也就不再去钓鱼,自己想在毕业后送一根好鱼竿给爷爷的愿望也成了空,于是工作后,会给他们挑些衣服和吃用带回去,若是衣服,送给爷爷的第二天,就能看见他给穿上了,我知道那是表示他自己很喜爱,所以我也很高兴。由于工作的城市与家乡距离遥远,我争取保持每年回家一次的节奏去看望爷奶和家人,每次回到家,爷奶那喜出望外激动的神情和春风般的一声‘老雪回来了呀’的问候,一瞬间就能化解一路旅途奔波的劳累,是的,听到这一声问候,我确信我回来了,这儿就是我的家,这里有无比依恋的故土和亲人.

爷爷临终的那段时间,我想他对于生命是热爱和不舍的,因为他的思维都一直是清醒的,想见的人的名字他都能清楚的叫出来,来看望他的亲戚老友他也都能认识和回应,被问及身边的至亲子女及孙辈们的生肖年龄,他还都能一一道出,中间甚至偶尔还能和爸爸争论生肖记忆的对错开起玩笑来。爷爷对于生命的态度也是乐观的,他有一颗年轻的心,离世前一天还说自己应该还能再多活两三年,年轻人喜欢的西餐可乐汉堡和智能手机,他全都喜欢,这个世界除了有他爱恋的子女们,还有那么多新鲜时髦的事物他还没来得及尝试,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

爷爷终究还是走了,他的人生应该没有遗憾所以也并没有什么遗言留下来要特意叮嘱孩子们,在我的眼中,爷爷的一生处世是低调而含蓄的,与他人交往是这样,教育儿女子孙也是这样,幼时除了要求我要勤快做事及尊重长辈以外,我很少记得爷爷会直接告诉我应该怎样看待这个世界、怎样生活、怎样与人相处的这些道理。爷爷的确不擅长篇大论,但他一生都保留着孜孜不倦的爱好、永葆年轻的开放心态和读书人有趣的灵魂,90多岁的高龄,应该说纵然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却仍热爱生活。大音希声,我耳濡目染的这些,要比听到的任何道理更能融入生命信念的深处,它让我相信眼前的艰难只是片刻的迷雾,穿越它,总能发现熠熠生辉的生活就在不远处!

怀念我的爷爷,祈愿爷爷在天堂里幸福,我们还会像孩子一样在这个你所深爱的世界里勇敢地生活下去!

孙儿祭于公元2021年4月4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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